张国荣和梅艳芳的港片性别变革（好文分享）

孤久厭鬧

究竟，什么是「天姿国色，不可一世」？
是艳如桃李的女人？是貌似潘安的男子？
还是，在美貌以外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——例如性别特质。


舞台上，张国荣穿红色高跟鞋，戴直长假发，他总是不经意流露媚态。
电影中，《阿飞正传》（1990）中的自恋旭仔，独自在家对镜起舞；《春光乍泄》（1997）中的何宝荣，花天酒地不安于室；《霸王别姬》（1993）中的程蝶衣，台上比女人娇美，台下比女人痴情。
如果没有张国荣，以上角色要找谁来演？


梅艳芳在舞台上展示时而中性时而妖艳的百变形象。
在电影中，她在《胭脂扣》（1988）演活苦命妓女，凄楚忧怨；在《东方三侠》（1993）演活正义女侠，侠骨柔肠；在《审死官》（1992）幽默搞笑，跟周星驰分庭抗礼。
无论幕前幕后，她可以独立强悍，可以温柔婉约，也可以大癫大肺。如果没有梅艳芳，这些角色要找谁来演？
要讨论他们的性别形象，不可忽略他们所处的时代。
八十年代的香港影坛被阳刚电影笼罩，最卖座的是黑帮片、功夫片及追女仔喜剧，尽是男性主导。
这些电影一般只需要花瓶女角，容不下阴柔男人，也排斥强悍女人。
但与此同时，香港流行文化的性别意识又慢慢松绑：《号外》封面展示多元的女性面貌，电视上已有汪明荃代言的女强人，歌坛中有罗文以妖姣的男性形象示人。
就在这个性别变革蠢蠢欲动的时代，张梅二人破格而出。
《号外》张国荣花旦造型

天姿国色：程蝶衣和何宝荣
张国荣在七十年代末出道，一开始已不走正派小生路线，他从不掩饰他的不乖不纯。
他在《烈火青春》（1982）是叛逆青年，在《柠檬可乐》（1982）偷尝禁果。
《失业生》（1981）是最好例子，陈百强是乖仔，张国荣是坏孩子，恰成对比。
到了八十年代中期，他的时代来临了。他高唱《不羁的风》的浪子心情，在电视剧《侬本多情》（1984）演玩世不恭的男人。

虽然是偶像，但他不怕展示他雌雄同体的特质——某年的台庆，他一人分演男女角，跳出诱惑舞步。
张国荣于1989年宣布退出歌坛，其后他演出更无忌讳。
他凭《阿飞正传》当上香港金像影帝，旭仔一角脱胎自他八十年代的叛逆浪子形象，王家卫还捕捉了他的自恋与深沉。
此后代表作有《霸王别姬》及《春光乍泄》。
在《霸王别姬》之前，张国荣先演了《家有喜事》，他注重细节的喜剧演出广受好评。
然而，电影的用意只是消费一个娘娘腔，最后还要他变「正常」，性别意识极度保守。
既然类型片不能让他发挥异色气质，非主流作品就成了最佳舞台。


《家有喜事》：张国荣饰演常骚
在《霸王别姬》中，程蝶衣是易服者又是同性恋者，一生为他所爱的人与艺术醉心奉献，不管世俗眼光，不理政治风向
张国荣京剧女装扮相之美、温柔但坚定的眼神、阴柔但偏执的特质，与程蝶衣融为一体。


在《春光乍泄》中，两个同志自我放逐至阿根廷，日子久了，黎耀辉难敌回家的欲望，何宝荣却始终是「冇脚嘅雀仔」，花天酒地浪荡终日。
何宝荣延续了张国荣擅长的浪子角色，但这次却是同志浪子，离经叛道更晋一级。


作为一线红星一再演出同志角色，张国荣是华语电影的第一人。
这两个人物对照着同代的港片男性典范：「警察故事」系列（1985-2013）的成龙，以及「英雄本色」系列（1986-1989）的周润发。

张国荣不但演技出色，他的演出还拓宽了港片中男性角色的可能性。
在九十年代，一向是禁忌的同志电影纷纷浮出水面，如《自梳》（1997）、《基佬40》（1997）及《愈快乐愈堕落》（1998）等，他就是这种新文化的奠基者与推动者。



不可一世：如花与宋夫人
以男装、坏女孩、妖女、巴西女郎等百变形象称霸，梅艳芳在歌坛的成功跟她的女性形象有莫大关系。
梅艳芳专辑《妖女》
作为香港八十年代的女性标志，影坛中的她同样屡作突破。

如果说张国荣在非主流电影找到舞台，梅艳芳则在不同类型片中挑战传统，她戏路纵横、性别特质多元，令文艺片、动作片及喜剧都出现有趣的变奏。
梅艳芳饰演川岛芳子
在文艺片《胭脂扣》中，如花表面上柔弱、痴情、含羞，而且，她是一个妓女，本来是男性凝视下的客体。
然而，如花以一身男装出场，跟十二少作「男男」的眉来眼去，这既是一种暧昧的同志想像，也暗示她的刚烈一面。
十二少离家出走，她用人脉关系帮他找工作；她建议殉情，对死表现得无惧勇敢；最后，她毅然抛下信物，决定再世为人。
梅艳芳的演出细腻，她的某种坚毅执着的特质令这弱质妓女有了更丰富的层次。
在其他文艺片中，《川岛芳子》（1990）中的她横蛮强势，《慌心假期》（2001）的她甩掉丈夫一人上路拯救好友，都有凌驾男性的一面。
在喜剧方面，梅艳芳刚出道就凭《缘份》（1984）得到最佳女配角。
喜剧是充满男性趣味的类型，当时的「追女仔」系列（1987-2007）把一个个港姐美女作为花瓶呈现。
梅艳芳不是传统型美女，免去被博懵、意淫，反而常饰演恶婆。
在《审死官》中，她跟周星驰一起搞笑，而不用像吴君如被丑化，她演武功高强的宋夫人，跟宋世杰是「大女人、小男人」的对比。
多年后，她在《钟无艳》（2001）饰演齐宣王。
反串当然难不到她，漫画式的演出恰到好处。
其中一幕戏讲述齐宣王男扮女装逃出皇宫，梅艳芳穿上女装要令人信服她是个扮女人的男人，技惊四座。
梅艳芳在动作片也有发挥，拍到第三集的《英雄本色》大胆起用她演黑帮大姐周英杰。
香港黑帮片脱胎自六、七十年代张彻的阳刚武侠片，里面的女性戏份不重，常常等待男人救援，被奸被杀也很常见。
《英雄本色Ⅲ夕阳之歌》（1989）逆转性别角色，周英杰带着无名小卒周润发及梁家辉在越南闯荡江湖。
她有情有义、洞悉形势，是过去数十年绝无仅有的黑帮片女角，而梅艳芳的独特气场亦令这角色深具说服力。
之后，在科幻动作片《东方三侠》及《现代豪侠传》中，她化身女飞侠东东，行侠仗义，尽显侠骨柔肠。

一个性别新时代
张国荣及梅艳芳开创了一个性别新时代，重新定义男人女人。
明星跟社会文化的关系微妙，某种艺人大受欢迎，往往是因为他投射了大众的心理，切合了社会的趋势。
西方的明星研究指出，一个成功的明星除了反映了某个时代的社会心理，这明星也主动地以其特质去影响他的作品，并推动一种文化。
张国荣的阴柔与梅艳芳的多变化成了他们演艺生涯中的专长，改变了香港电影的面貌，甚至间接推动了文化变革。
他们的气质与实力，令一种多元性别文化有了美丽的诠释。
因此，失去他们，不只是失去两颗耀眼巨星，而是失却了一种开明多元的文化，那是以性别为表现方式，而意义远超于性别的一种文化。

「天姿国色，不可一世」的背后，是一个时代，是一些创举，以及一些重要的文化变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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